炸麻糖是老姜家祖傳的營生。相傳八國聯軍攻占北京,慈禧太后外逃,老姜的祖上曾救過一個御廚,方學得了這門手藝。老姜右腿有疾,干不了農活,每日在家研磨,更是把這門手藝發揮到極致,人送綽號“麻糖姜”。


每逢子午鎮四九大集,麻糖攤前的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都手里舉著票子,把胳膊伸得老長,儼然古時候粥棚前饑民討粥的模樣。老姜不緊不慢地用那半米多長的大筷子,給油鍋里的麻糖翻著個兒,待到兩面金黃時,才夾起來抖抖上面的油,挨個放在案板上。


一聲吆喝,別擠,別擠,都有份兒。老姜開張了。


老姜的麻糖有三絕:一是好吃,外酥里嫩,顏色金黃,香甜可口,唇齒留香;二是麻糖論斤賣,論個拿,斤兩不差分毫;三是集日只做30斤面,炸完就收攤(按今天的話說,這叫饑餓營銷)。


一個外鄉趕集的大嫂拿著四個麻糖問,“老板,你也不稱?夠一斤嗎?”


“大嫂,您不放心,咱過下秤,您看正好一斤。”


“老板,給俺換個大點的行不?”“大嫂,你自己挑,隨便換。”


大嫂連著換了幾個,還是正好一斤,她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。老姜狡黠地笑著,好像在說,論斤賣,論個兒拿,這是俺苦練的本事,俺不虧你,你也別想沾俺的光。


這年的七月雨水勤,隔三差五就會來一場,像潑,像灑。子午鎮村邊的坑里、溝里早就灌得滿滿的。老人們說,老天爺這是把天下漏了。


第二天又是大集的日子,到傍晚雨還沒停。唉,老姜心里堵個疙瘩,澇了好幾個集,半月不開張了。他拖著那條跛腿,在屋里晃過來晃過去,晃得他老婆直心煩,罵他是墻頭上的高粱沒出息。


半夜里,雨停了。老姜才爬上炕打起呼嚕。


天剛朦朦亮,村里的高音喇叭就嘶吼起來。老姜坐起身子,揉著眼睛嘟囔道,大清早的發什么神經?


“全體社員注意啦!滹沱河里下來大水了,所有青壯年帶著鐵锨到大隊門口集合。”老姜驚了,提上褲子就往門口跑,可還沒邁出兩步,那只跛腳一側歪就摔倒在地上。


老姜爬起來不出去了,他開始和面。


夠了,夠了,夠30斤了。媳婦在旁邊喊著。


今天人們吃得多,咱要多和點。


那你不破了規矩?


咱今天就得破破規矩!


天亮了,老姜的麻糖攤孤零零地擺在大街上。他站在油案前,看看翻滾的油鍋,回頭就抓起案上的面團,一拍,一垛,再在上面劃個口子,兩只手抻起來擰個花,倒提著放進鍋里,滋溜一聲,麻糖在油鍋里扎個猛子,又鉆出來。


陸陸續續從大堤上傳回消息:昨天夜里村里的干部黨員就上堤了,水來得那個猛,眼看著漫出河槽,跟著人們的腳來到大堤下,不停地往上漲,真讓人害怕。


大喇叭廣播時水離堤頂還有一米多,可當十里八村的人們趕到時,水幾乎平了堤頂。人們一看就急眼了,背著土袋子吼吼叫著往上沖,愣是在堤頂壘起一條寬一米高半米的土埝子。


“嘩,嘩……”五龍堂通大堤的車道處沖開個口子,南王莊趕來的200多名鄉親一聲吶喊沖過去,決口擋住了。


水一點一點地往上漲著,眼看就要沒過才擋的土埝。有人嚇壞了,絕望地扔下鐵锨就想跑。轟隆隆,轟隆隆,堤下開過來幾輛大卡車,從車上跳下一隊隊的解放軍戰士。他們二話不說,拿起口袋就裝土,背的背,扛的扛,不一會兒土埝又加高了一層。


大街上冷冷清清的,男人們都上了堤,女人們也沒心思出來逛。看著案板上小山似的麻糖,媳婦埋怨道,你看都沒人買,讓你少和點面,你還不聽。老姜撇撇嘴,有人等著吃呢!趕緊拉你的風箱。


正午的陽光直射在河面上,河水泛著金光。一個跛腳的漢子推車來到堤頂,麻糖的香味飄出老遠老遠。


迎面走來兩名解放軍戰士,大叔,麻糖能不能賣給我們?我是部隊的炊事班長。


漢子提起兩袋麻糖,這些先拿去吃,不夠還來拿。


大叔太感謝您了,您先過個數,一會兒好算賬。


不用過,我心里有數。


他支起一個小木牌,上寫“麻糖免費吃”。


作者:孟海濤  編輯:李耀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