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時光最是難忘。時代更迭,讓一代代人最初的記憶不斷變化,而每一種時間的樣貌都有著標本的意義。民俗漫畫家劉現輝的創作充滿童趣、韻味雋永,是對純真童年時光的致敬,也是在挽留即將消逝的農耕文明。

這幾年,劉現輝的民俗漫畫作品聲名漸起,代表作有“童年記憶”“童年日記”“漫畫笑看人生百態”“典故傳說”系列。人民日報海外版刊登過他的鄉愁、童年、抗疫等主題作品,長城網開設有 《畫說民俗》 《漫畫百態》 系列專欄。他有自己的作品發布平臺,注冊了微信公眾號,快手、抖音上都有賬號,粉絲眾多。2019年10月出版的畫集 《童年那些事兒》 是河北省特色讀物,在新疆、云南、內蒙古……甚至海外都有讀者;2020年1月,劉現輝在河北省圖書館舉辦民俗主題畫展。之后,衡水市圖書館也做了推廣活動;2021年10月,“劉現輝民俗畫漫畫展”和“民俗畫漫畫家劉現輝文化現象研討會”在石家莊舉行;2022年5月,位于衡水湖畔的“上河西湖”劉現輝民俗畫藝術館開館,中國郵政集團有限公司衡水市分公司設計制作了 《劉現輝民俗畫》 郵資封一套一枚,發行量1000枚。
在衡水市書畫院原院長、畫家、詩人王學明看來,劉現輝的創作難能可貴,是對即將消逝的農耕文明的忠實記錄。“現輝的畫不只是人物造型,包括場景、農具等等,都做了生動細致地描繪。他本意是忠實地記錄生活,正因為如此,就使那些慢慢被人們淡忘的或者已然消失的東西,在他的筆下保留了下來,使其具有了一定的‘文物’價值。”
結緣內畫來到衡水
劉現輝1970年出生,老家是河北趙縣東部的范莊鎮曹莊村。這是個大村子,現在人口8000多,每年都舉辦梨花節,是個風景優美的村莊。
上世紀70年代的華北農村生活艱苦。劉現輝家世代農民,條件并不好。他兄弟姐妹5個,一哥一姐一弟一妹,他是中間的,行三。“其實我們的童年生活很苦,但記憶中幾乎都是快樂。”劉現輝十六七歲之前沒穿過新衣服,一直穿哥哥姐姐的舊衣服,經常打著補丁,也不合身。他對此并不是很在意,認為“物質生活可以湊合,但精神上不可以”。
劉現輝的童年記憶中,曹莊村文化氛圍比較濃郁,有好幾個戲班,練武的人也不少。“村西頭是秧歌戲,南頭有絲弦,東頭少林,從小就看,耳濡目染,非常喜歡,所以現在也愿意畫這些內容。”
對繪畫的熱愛源自哪里,劉現輝自己也無法解釋。“可能就是天生的吧。家里老人們沒怎么上過學,但不知為什么自己從小就特別喜歡畫。記得五六歲上就整天畫個不停,畫小人,畫身邊的各種事物。冬天手上長凍瘡,腫著裂著也要畫下去,太喜歡太癡迷了。”家里窮,紙筆都不好找,劉現輝把哥哥用剩下的鉛筆頭撿起來,套上塑料管接著用;沒有畫紙,就用各種紙的背面,“課本空白的地方基本上都畫滿了,紙上不能見空地兒。”
劉現輝沒有接受過美術老師的專門指點。“就是自己瞎畫。或者說,小人書就是我的老師。”上世紀70、80年代,連環畫曾是中國美術的重要畫種,很多經典中外名著被美術名家創作為連環畫作品廣為流傳,成為不可替代的精神食糧,滋養了幾代人。當時的連環畫定價并不高,每本很少有超過1元的。然而,就算這樣“親民”的價格,對很多農家子弟來說,也是難以逾越的門檻。“村里有時來貨郎,賣一些小人書,稍微有點錢的人家里會買一本。我們家窮,買不起,看誰家有就借人家的看。或者有了好吃的給人家,換書看。串親戚時,看見人家不要的就拿回來,照著一點一點描畫。感覺自己最早接觸那些古今中外的知識都是通過小人書看來的。那時咱們國家很重視連環畫,出版了很多,大人小孩都愛看。”

連環畫讓劉現輝學到很多東西,“四大名著、百家爭鳴,還有很多外國名著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《老人與海》《戰爭與和平》等等,都是通過小人書看來的,不然農村的孩子到哪里接觸這些呢?”至今想來,劉現輝都覺得自己幸福滿滿。
劉現輝在村里讀完小學、初中后到范莊鎮上高中。17歲時,他的父親去世,家里沒有了經濟來源,日子更不好過。不得已,劉現輝離開了學校,開始自己學做生意,最初賣水果,到外面四處推銷,后來開廠子,做過很多事情。
“經歷困難一些不重要,主要看怎么把握、怎么轉換思路,還是要靠自己的獨立、自強和豁達。”闖蕩10多年后,一個偶然的機會,劉現輝在石家莊看到來自衡水的內畫藝術,非常喜歡。1997年,他收到一封來自衡水的邀請信。“當時在衡水有一個內畫學習班,我過來學習,后來一步步留在了這里。”
剛來衡水時,劉現輝舉目無親,一個人也不認識。他適應能力很強,頭腦靈活,很快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。“畢竟以前做過生意,和純畫畫的不太一樣”。
悉尼奧運會那年(2000年),劉現輝接到一批考拉熊內畫工藝品訂單。他組織了一批人一起做,“大家畫的都不一樣。后來安排勾線的只管勾線,上顏色的只管上顏色,這樣可以提高效率,實現量產。”
掙到一些錢后,劉現輝來到華山、上海、杭州等地,租地方做門市,雇當地人看店,自己組織供貨。他曾去過很多地方,2003年至2008年在東南亞多個國家和地區舉辦過數次個人作品展。“當時是內畫國畫都做,也去過臺灣,屬于文化交流。對方有公司,邀請藝術家過去在各大商場做巡展,連表演帶接單……這對自己的人生閱歷來說,又是一個提升。再加上平時多讀書,都是在豐富自己。”
市場經濟的風浪,帶給劉現輝的有機遇也有挑戰,他腳下的路并不平坦。“這些年經歷的坎坷太多了,非典那年賠過十幾萬……起起落落的,現在看得很開。”大大小小的失敗,讓他一步步變得成熟,也更加堅韌,并從中悟出了很多道理。“人沒有經歷過低谷是很可怕的。現在假如讓我找伙伴,沒有賠過錢的我絕對不和他打交道。如果一個人從沒有失敗過,很容易栽倒了起不來。承受能力不行。尤其是年輕的時候,失敗可能是人生最大的財富。”
這其實是難度很大的挑戰。“失敗了,得能重新站起來、走出來。這并不容易。困難是永遠存在的,等到不覺得困難是困難,還能把經歷過的苦釀成甜,這人絕對會很厲害,一生就大成了。”多年過去,劉現輝在衡水成了家。他認為,父母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一點是善良、待人真誠,自己對孩子的教育也是一樣,“傳統的孝道非常重要。我們的言行對孩子來說是一種潛移默化的熏陶,他們傳承了這些,心態平和,就不會盲目與他人攀比,自己的事情也會處理妥當。”
文以載道,畫亦如是
“農耕時代已經遠去,一代人的童年沒有了。我做這件事的初衷,是想留住時光、留住鄉愁。”劉現輝筆下的人物景致充滿了天真童趣、韻味雋永。“畫這些內容,也是通過很多嘗試才最終定位的。童年是個合適的時間距離,有美感。北方的農村生活有一定的代表性、典型性,不少人都經歷過。我畫的是一代人共同的快樂童年,這點最吸引人。”劉現輝認為,自己的繪畫屬于連環畫范疇,但作品之間的連貫性不是很明顯,“一幅畫可以是獨立的一個故事,配上一段小文字,比較易讀,孩子們能看進去。”
在繪畫道路上,劉現輝幾乎一直是在獨自摸索。“很慶幸沒有固定的老師,不受過多的限制,很自然地去喜歡一些元素,可以拿來就用。看過的畫比較多,有吸引自己的技巧、風格……不自覺地就吸收進來。”他說,對自己影響大的藝術家有豐子愷、劉繼卣,連環畫家賀友直,漫畫家有丁聰、方成等等,“曾經臨摹他們的作品,受到一定影響,現在自己的作品中很多線條的風格有他們的痕跡。”



來到衡水后,劉現輝在武強年畫中汲取了不少營養,“現在作品里有很多武強年畫的元素,比如小孩兒腦袋胖胖的,很喜慶,讓人看著有種愉悅感。”他認為,美術作品要帶給人美的享受,“要是都成了憶苦思甜,觀感不太好。”
目前,劉現輝已創作了1000多幅作品,從構圖來說,沒有兩張是相同的。“這一點難度很大。曾經和一些美院的教授們交流,他們也很吃驚。”
“畫畫看似簡單,其實得在腦子里形成畫面,考慮表現的角度,想告訴人們什么,讓人看了有反思有回味。”劉現輝的作品題材大部分源自個人生活經歷,也有不少采風收獲的內容。他經常去鄉村找一些老人,也會有意識地和朋友們聊一些話題,多方面深入挖掘生活,“行走各地,接觸面比較廣,走到哪里都愿意和人多溝通,可以吸收一些東西。”前段時間,有機構找到劉現輝,邀請他為一本關于賈大山的書配圖。“書稿已經發了過來,也到正定采過風,與賈大山的家人聊了聊。自己得吃透了才能下筆。過幾天計劃再去一趟。”
創作是個艱苦的過程,劉現輝有時也會面臨“瓶頸”,破解的方式并無捷徑,唯有勤奮。“積累和醞釀特別重要。人在年少的時候是個‘空倉’,可以填東西,到了四五十歲,是滿倉的年齡,就像造酒一樣,醞釀著把之前的積累轉化成精華。如果沒有積累,都是水,那什么也不會有,是很乏味的。”他說,人到了一定的年齡會開始思考,該如何把自己的經歷與知識融到一起,達到知行合一。
“這個時代需要文化,更需要思想。”劉現輝感到,有時文化的影響力比實際的投資還要大。“做事情掙錢是一方面,還得做有意義的事。古人說‘人過留名雁過留聲’,我非常在意身后的評價,不能總考慮眼前的短期利益。”
劉現輝的漫畫作品中有一幅名為《孩子不會在原地等你》,讀者感觸很深。“我畫的是,父親母親背著很多錢回來了,孩子卻讓警察帶走了。原因就是大人天天在外忙著掙錢,說是給孩子奔前程,卻忽視了家庭教育。孩子缺乏管教,總在家玩游戲,接觸不良信息,行為出現問題。”劉現輝說,這是截取了一個有代表性的社會現象,有警示的味道。“孩子的問題實際上是出在家長身上。現代人生活壓力大,很多人把孩子放到托管、學校,或者交給老人。我們常說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,言傳身教比什么都重要,可在家陪孩子就沒辦法掙錢、沒辦法生活,這也是很現實的社會問題。”劉現輝說,在對物質生活態度、價值觀的樹立等方面,家長對孩子應該有好的引導。“有句話是‘老人不講古,子孫忘了祖’。不少‘老俗話’很有道理,要是沒人給孩子們講述,我們會不知不覺丟掉很多東西。人不能沒有根,好的傳統、家風得傳承下去。”
多年的經歷讓劉現輝愈發意識到,讀書的年齡一定要讀書。在他看來,人生道路不是固定的,有了知識,人的承受能力、變通能力才會更強,才能真正走出屬于自己的路。
劉現輝還有一個想法,等以后再積攢些實力,會協助推動發展家庭書屋。“不管有錢沒有錢,一個家庭一定要有一張書桌、必要的書籍,營造讀書的氛圍。好的書籍能造就一個靈魂,幫孩子們樹立正確的三觀。書堆里長大的孩子,不用過多的說教也錯不了。”
《童年那些事兒》 讀者群的年齡結構,與劉現輝最初的預判不太一樣。“以前感覺60后、70后經過這個時代,會更愿意看這些內容,其實不然。據銷售平臺有統計,80后、90后是這本書購買者的主流。”
這是一本可以三代人共讀的讀物,長輩可以借此給孩子講以前的生活。“對老人來說是回憶,中年人能從中找到親切、放松,對孩子來說,是一種傳承和啟發。”劉現輝說,現在人們需要這樣的精神食糧。“往大里說,是一種鄉愁,老百姓看了是一種情懷……也可以說,被無形中丟下的這些東西恰好被我撿拾起來了,正好是人們所需要的。也算是契合了這個時代吧。”他注意到,很多人的共鳴是,融不進的城市,回不去的鄉村。“不少農民進了城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有些尷尬。在城市里生活壓力很大,人們的心靜不下來。大家都想往上走。如果能力不足,會非常累。很多人隨波逐流,活不出自我,感覺好像是哪里出現問題。”
劉現輝想用繪畫的方式呼喚人們內心本真的善良與回歸。“活得現實一點,知道自己該怎么活,路該怎么走,找到自己的方向。”
我的人生不設限
“以前做生意、畫內畫的時候很掙錢,二十多年前就能每月收入數萬,但卻經常感覺難以進入狀態,有時一天只能畫2小時。而現在畫這些,才是我人生最想做的。”劉現輝覺得,自己這輩子的使命就是用繪畫留住時光,這樣的創作讓他感覺很幸福,“通過繪畫想明白了很多事,也讓自己靜了下來,生活變得通透。”
“我畫畫的時候,真的就進入了畫面中的世界……在現實中覺得很累的時候,就拿繪畫當休息了。”這些年,劉現輝一直紙筆不離身,幾乎每天都在畫,不是被動地記錄,而是主動地表達。“畢竟畫這些不像其他,需要鋪氈子支架子、筆墨紙硯好多工具,隨便拿張紙拿支筆就能畫。”
現在,劉現輝感覺自己正處于創作的旺盛期。“很多想法在不斷涌現。可能后半生不做別的,專門就做這一件事。其實,能把這件事做好也不容易。”
劉現輝沒有給自己設限,也不賣畫。“一開始是顧生活,賣了一些,但后來感覺不能再賣。原作沒有了是很大的損失,作品不完整了。繪畫是基礎,是為了留住東西。畫這一幅畫是記錄一件事,有自己的想法、有激情在里面,再畫就不是那感覺了。如果把畫出成書,大家都能買得起,能交流。”
劉現輝轉換思路,開始研發出售相關的衍生文創周邊產品,除了圖書、出版物,還做了幾款酒,燒制瓷器 (盤子、擺件),做茶具、酒具、剪紙、系列生活用品等等。此外,他還有一些文旅項目的合作,建設文化長廊、園林小品等,還想和大學合作開發動漫、雕塑,“這樣做,產品的附加值遠遠大于賣畫。用多種形式去表現,路會更寬,人們看了更有觸動,而且社會意義更大。”
如今,劉現輝和衡水已是感情深厚,“在這里生活工作這么多年,感覺是衡水造就、成就了自己。這里就是第二故鄉,我以自己是衡水人為傲。”
這些年,衡水對文化藝術方面的建設非常重視,讓劉現輝對這片熱土更加留戀。“在這里,能夠經常與朋友們談論文化藝術,交流思想性的東西比較多。對個人成長和事業發展來說,提升的空間比較大。”
劉現輝還計劃在衡水做文旅項目,“農耕文明離我們越來越遠,現在有的孩子五谷不分,我們可以通過一些展示、體驗項目,讓人們知道莊稼什么樣,過去怎樣種地、收獲。在衡水湖附近可以做民俗文化產業園,把衡水的民俗、衡水湖的記憶留住,做餐飲、旅游、文創產品等。客人來衡水,得帶點有衡水特色的東西回去。”
突如其來的疫情,對劉現輝來說是一個新的起點。他創作了數十幅抗疫題材的作品,在衡水支援湖北醫療隊凱旋時,為68位隊員捐贈了自己的畫集。“一個人不管做什么,不迷茫的時候才能靜下來。世界其實很辯證。把事情做好了是基礎,不用多想,一切都會水到渠成,總想牟利反倒容易偏離。我們還是應該回歸傳統和本源。優秀的傳統文化能夠造就一個人,讓我們有自信、有自我。”

衡水湖創建國家5A級景區過程中,劉現輝開始執筆創作 《濱湖記憶》 畫集,計劃繪制200余幅作品。小北田、王家宜子、邢家宜子、南趙常村……走訪湖畔鄉村、查閱大量資料后,劉現輝發現,衡水湖有很多故事,“以民俗漫畫的形式表現袁紹占冀州、曹操練水軍、竹林寺的由來以及漁民趣事等,既可以很好地宣傳衡水和衡水湖,又可以把那些民俗故事挖掘、記錄和傳承下去。”現在,他已繪制了幾十幅作品,畫集預計于今年春天發行。他希望,通過這部畫集留住衡水湖的“最美鄉愁”。
本組圖片由本報記者杜俊穎拍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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