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子呱呱墜地。三天了,沒喝到一口奶,臉蛋一天天瘦下去。母親端來鯽魚湯、花生燉豬蹄,又叫來李大娘、劉嬸、王嫂……爹蹲在門臺邊吧嗒著葉子煙,娘在屋里轉圈兒,一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
一大早,羊四來了,帶著一身的羊膻味。他進門嚷:“趕緊去古城找黃杏?!蔽乙活^霧水:“黃杏是誰?”羊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喘一口長氣,說:“黃杏是一只羊?!?/p>
古城村有一戶人家喂了一只羊,叫黃杏,它披著一身黃綢緞似的毛。黃杏剛生下一只小羊羔,奶水正足。娘把刷干凈的瓶子甩了甩遞過來,我推車跟著羊四往外走。路上,落在身后的羊四一直喊:“慢點,慢點?!碑敃r,自行車鏈條都快被我蹬斷了,我恨不得一下子“飛”到古城村,找到那只叫黃杏的羊。
黃杏的主人是老兩口,看上去有六七十歲的樣子。我跟黃杏好像上輩子有緣。見了我,它一點也不認生,抬頭咩咩地叫著朝我走過來。黃杏的兩只鼓脹的奶子像水壺那么大,都快垂到地上了,走起路來,左擺右晃。剛出生幾天的小羊羔,跪在地上仰脖吃奶,一拱一拱。大娘接過瓶子,牽過黃杏,蹲下去擠奶。我掏出兜里的錢,說:“大爺,這錢您拿著?!贝鬆敯彦X推回來,說:“不用不用,孩子吃一口羊奶怎么能讓你掏錢呢?”我把奶瓶揣進懷里往家趕。奶嘴剛放到兒子嘴邊,他一口就逮進嘴里,嘬得嗞嗞響,稍一松氣,一串串氣泡咕嚕嚕地沖進奶瓶里。兒子干癟的小肚子鼓成圓球,一個飽嗝打上來,帶著一股羊膻味。
三個月后的一天,我走進大爺大娘家,門開著,喊一聲,沒人。我正打算轉身出來,大爺大娘進了門。我忙問:“大爺大娘,你倆這是干嘛去了?黃杏呢?”大爺沉了一下,嘆口氣說:“黃杏丟了,到現在還沒找到呢?!蔽乙荒橌@訝:“?。縼G了?”大娘說:“夜來后晌(方言,昨天下午的意思。)村里來了個買羊的,夜來黑個(方言,昨天晚上的意思。)俺去院里拿尿盆兒,見大門開著,黃杏和小羊羔都沒了?!蔽艺f:“不會是羊販子把黃杏偷走了吧?”大爺沒說話,大娘也沒說話。
我去了羊四家。羊四說:“今天是河莊大集,咱趕緊去集上的牲口市找找?!蔽乙幌耄瑢ρ?,羊販子偷了羊,很可能馱到河莊大集去買。從河莊大集往回走,已是后半晌,嚼著又干又硬的燒餅,連蹬車的力氣都沒有了。第二天,羊四來找我,他說:“黃杏會不會掉進水坑或地窖里呢?”我說:“對呀,我咋沒想到呢?”我拉住羊四說:“走,咱再去找找?!毖蛩囊宦犝f去找,突然捂住肚子,臉痛苦得像裂瓜,絲絲吸著涼氣說:“肚子疼,不行,我得趕緊去茅房?!?/p>
一晃過了五天。我騎車去30公里外的大曹莊買奶粉,路過古城村,又想起黃杏和那只小羊羔,心里不由得罵一句:“可惡的羊販子?!蓖蝗唬宜坪趼犚娨宦曃⑷醯难蚪新暎宦曈袣鉄o力的羊叫聲。我幾乎驚喜地喊出聲:“黃杏,黃杏!”隨即,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,苦笑著搖搖頭,繼續往前騎著車。又一聲微弱的羊叫聲把我拽回來,我把車子一丟,四處查找。玉米秸旁邊一個地窖,旁邊小榆樹上系著一只銅鈴鐺。我的眼睛如同撥開電門的探照燈一下子亮了……
補記:羊四做買賣羊的生意。一天夜里,他買羊回來,路過古城村,看見有人牽著黃杏,上去盤問,誰知,那人扔下牽黃杏的繩子就跑。羊四撿起繩子,心想:自己干的是羊販子買賣,把黃杏送回去,那是黃泥巴掉在褲襠里——不是屎,也是屎。羊四想來想去,把黃杏扔進了地窖。黃杏脖子上掛的那個銅鈴鐺,羊四把它系在了地窖旁邊的小榆樹上。風一吹,那銅鈴鐺發出叮當叮當的響聲。
作者:張申東 編輯:李耀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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