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春節前,近十年未見的老同事張躍昔短信問候,并發來一圖片。仔細一看卻是我十年前用鋼筆寫給他的一首詩。
我雖詩拙字丑,但還是心中一熱。他對這一張紙的“秀才人情”保存多年,并認真注明贈詩時間和地點,這足以說明對我們之間情誼的看重和珍愛,所以此事很長時間成為我一個溫暖的話題。
我業余愛好不多。如果細想,下棋和寫詩還算勉強沾邊兒。隨著年進老境,輸贏意識淡薄,文思日見滯澀,所以棋癮自消,詩也很少寫了。
我的詩多是寫給自己的?;蛞娋吧椋蛲形锛闹?,或詠嘆抒懷,或面壁有思。除此而外,也偶爾寫過一些贈人詩,對象有發小、同學和老師等人,其中最多的還是文友。
我沒給頂頭上司寫過詩,也極少給同事寫詩。這當然不包括我心中視為知音文友的同事,例如躍昔。
1980年,我從饒陽縣委宣傳部調到縣委辦的秘書科,躍昔剛到文印室上班。他那時才十七八歲,但打字進步很快,連我們那些很潦草的字跡也能辨認清楚,很少出錯。
有天晚上,因打急件我去宿舍找他,見他正伏在桌前認真練楷書。寫的是朱熹的《勸學詩》:“少年易老學難成,一寸光陰不可輕。未覺池塘春草夢,階前梧葉已秋聲。”他已反復寫了十來張,橫七豎八地扔在地上,都是這首詩??磥硭芟矚g這首詩,立志習書也是踐行這種理念吧。我對書寫未下過苦功,但這首詩還是熟悉的,就很驚訝地贊嘆一句。
他可能沒想到我深夜登門,也許是覺得自己年歲小不便直呼名字,就抬頭輕叫了一聲“何科長……”這稱呼從沒人喊過,所以我極不適應,自覺臉都熱辣辣地發燙,就說:“咱們是老鄉,以后還是叫哥吧?!睆拇?,他就總對我稱哥了,現在已經四十多年。
我年長于他,又引為知己,卻沒能力為他提供實質上的幫助。只記得有次聽說他和人負氣爭執,鬧得心有芥蒂很不痛快。恰好對方也愛寫些小詩,和我也說得來。就叫他倆到家里吃了一頓飯,東拉西扯談了一些詩文之事。倆人明白我的用意,握手言和,互相敬酒,都表現得非常高興。
躍昔后來在縣委當秘書,又到鄉里干了幾年。他是個胸有抱負的人,所以找機會調到安平縣委辦公室去了。他上班時我送他一趟。那時我與鄰縣縣委政府兩辦的人都是很熟的。對我來說,那是熱熱鬧鬧一頓閑酒,而躍昔卻要從頭干起另打生場了。這是十分不易的。
有句俗話叫“是金子總會閃光”。他調安平后很快脫穎而出,先任縣委辦副主任,又調任城管局局長、環保局局長,擔子越來越重,卻總是干得風生水起。這期間,他把手機號碼相告,一再誠邀我到安平作客。
我怯于那些應酬場合,所以很少去。后來安平大力打造“孫犁故里”的名片,因我寫過一本《孫犁在饒陽》的小書,幾次邀我參加一些活動。
有一次,省作協和安平縣聯合召開“孫犁散文獎頒獎儀式”,請全縣科局長都參加了這次大會。躍昔簽到時看到了我的名字,找到我的座位說:“中午我拉你去涮鍋,別在會上吃飯了。”我說已見到縣委領導,怕出去不合適。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:“我跟他們打個招呼!”看得出他和縣里領導相處是很融洽的。那時他正當環保局長,工作在省里名列前茅,為縣域經濟保駕護航,增光不小。他非常忙碌,吃飯時不但電話直響,還出去親自答復了一個問題。令我沒想到的是,他在這樣緊張的節奏中,卻談起自己的寫作計劃,說想寫一些散文作品。我以為他不過說說而己,但時間不長,就在報刊見到他寫的《重返大城北》《伯嘯大哥》《筷子的聯想》等文章。他的博聞強記、優美文筆和鍥而不舍的文學情結令我感動。
躍昔不僅勤苦自勵,更注重對孩子的教育。他女兒出國留學后進京供職,又開始培養自己的外甥。那年他為喜歡書法的外甥舉辦一次隆重的拜師儀式,給我留下深刻印象。為讓外甥拜饒陽書法家李俊英(伯嘯)為師,他派車接了俊英和饒陽縣城幾位朋友。安平一方則有幾位文化圈的知名人士參加。
那天的儀式由我主持,他親自擬出十一項議程,諸如“敬茶、贈硯、磕頭、講話”之類。那是我首次主持這樣的儀式,也是平生唯一的一次。議程開始之前,為了活躍氣氛,我先念了鄭燮一首題竹詩:“新竹高于舊竹枝,全憑老干為扶持。明年更有新生者,十丈龍孫繞鳳池?!卑輲焹x式結束后,躍昔準備了一個精美的題詞簿,叫人們題詞留念。饒陽幾個朋友喝得紅頭漲臉擠著上車,沒人去寫,躍昔卻拽住我說:“你怎么也要寫。按說你該寫首詩?!蔽艺f:“以后給你寫吧。”就用毛筆在題詞簿上寫了“名師高徒弘揚國粹”八個字。那自然是應付湊合不堪示人的。
大概一年以后,躍昔帶外甥來看李俊英,又派車來接我前去相聚。等車之際,我忽有所感,寫下一首模仿近體又不合律的詩,多年只記得有“當官最重人品好,華章貴在動情難”兩句。這次他用手機發來我的原稿,才使我想起全詩——雖無精彩動人之句,卻是推心置腹的實情實話。
那次贈詩之后,他因德才兼備得以擢升重用,調河北省環保廳任職。現在已大約十年,我想他也近退休了。這次聯系相邀,可能是又想盡興談詩論文吧。
作者:何同桂 編輯:李耀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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