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驛，一座以一省之名命名的小鎮，一條將茶葉貨物和域外外貿聯系起來的茶馬古道，一個曾維系著西南地區與中央政權穩固的驛站。它曾一度繁華于滇西高原與橫斷山脈相交的云南省祥云縣大川壩，歷來是我國西南古絲綢之路的要道和內地通往滇西的要塞，從這里可到西亞、東歐等國家。

應祥云詩友、彝族詩人郁東的邀請，10月9日，一個淫雨霏霏的日子，我們夫婦來到“最早叫云南的地方”——祥云縣。剛在賓館安頓好，郁東就開車來接我們：“走，去云南驛，看茶馬古道！”半個多小時后，我們便到了云南驛鎮云南驛村。秋雨中的“云南驛”牌樓靜靜地站在那里等著我們，就像等待多年未見，卻知道一定會來的老朋友。牌坊左右木柱上的對聯，刻錄著當時官民和諧、貿易繁華的驛站時光：“馬幫鈴響店小二迎來送往，邸報飛傳眾官員暮留朝去。”云南驛依山而建，背山面田，將整個祥云壩子盡收眼底，此時，金秋的浪潮在天地間涌動著，生機勃勃又安詳篤定。

2000多年以前，在距離腳下數米的石板道上，喘著粗氣的矮小滇馬和操著各種口音的漢子背負著茶葉、香料絲綢、桐油等貨物穿過村落，從早到晚，綿延不絕，最終消失在博南山中的蜿蜒山路中。四川的蜀布、邛竹杖經此地運往身毒（今印度）進而轉賣至大夏（今阿富汗），稀奇的貨物再由此遠銷中亞和羅馬，人們把這條路叫做“蜀身毒道”。在與附近的博南古道、秦代的五尺道匯合后，構成了古代南絲綢之路，云南驛正是這條茶馬古道的重要節點。古驛道主道東西走向，長約650米，寬6米，路兩側用不規整的石灰石鋪砌，中間選用長方形石板鋪砌，俗稱“引馬石”。此道經普昌河、打金樁、普漰、水盆鋪、沐滂鋪到云南驛，再延伸到保山、緬甸、印度。云南驛歷史上是通往滇西乃至東南亞的重要驛站。

沿著古驛道向上曲折而去，街市巷道縱橫，高宅大院林立，店鋪一家挨一家，無一不顯示著當時“三步兩個店，百丈三座樓”的富足與繁茂，兩旁的房屋年份已經久遠，向世人顯露著它的年齡與經歷，仿若年代久遠的錦衣華服，顏色雖已舊去，但那質地仍在。最醒目的當屬清晚期云南驛富商李大川建蓋的五個大院，為重檐小青瓦硬山頂木結構建筑群。其中，李家大院一院占地面積493平方米，建筑面積923平方米。黃土夯起的墻體厚實質樸，凌駕于空的瓦上雕刻著各式花紋，緊掩著的木門與木窗裝飾著各類鳥獸喜物。門窗上的紅色字符，新的粘貼在舊的紙頁上，層層疊疊，可見居住于此的居民一直銘記著祖先的囑托，千百年來始終執著地請求先輩的庇佑，一如既往地敬畏著天地神靈。

在一家店鋪的長廊屋檐下，金黃色的花兒無聲地開著，兩個老婦人一邊看雨，一邊聊天，兩只小狗蹲在她們身旁，安靜地聽她們談論家長里短。這里，沒有了往日馬幫悠遠的鈴聲，看不到古道上人流如潮、馬幫如龍，有的只是安靜、安詳，甚至冷清。村子里的年輕人大都搬到了城里居住，剩下的多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，還有男人外出打工，妻子帶著孩子留在家里。

驛道中間那一條磨得油亮的石板路，是云南驛的靈魂，是一條由草鞋和馬蹄踏出來的商旅之路、人生之路，是歲月的磨礪，也是路途的記載。古驛道的命運是大山皺褶深處的挽歌，充滿纏綿和深情。想當年山間鈴響，馬幫從遙遠的地方走來，匯聚在云南驛，然后在第二個清晨，又匆匆離開了，踏著腳下的古道，向著更遙遠的地方跋涉。看著青石板上留下的那些清晰的、默默無聞躺在腳下的一個個馬蹄印凹槽，我小心翼翼，生怕一不小心跌入到那千年過道里去。我心生敬畏，用手機拍下了一塊塊帶花紋圖案、水墨畫一樣美麗的青石板，拍一下了一個個青石板上的馬蹄凹痕，并透過馬蹄印里積存的雨水，看到了文明與罪惡、血與淚、繁榮與衰落……

山間鈴響馬幫來。從在商旅馬背的輕馱重載中，云南驛古鎮由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古代驛道串起來，村子里其它的路都與它相連，整個村子就圍著這條路布局，像是一棵樹的主干叉出了許多枝蔓，幾百戶人家就是這主干枝蔓間的葉子和果實。這古老的驛站，成為給驛馬添草加料、給馬鍋頭提供食宿和歡愉的去處，給那些長久地游離在故鄉之外的靈魂，提供了一個溫暖的棲居之所。

再往上走，左側有一個“馬幫文化博物館”，建在一個保存完好的大馬店里。大馬店是馬幫最溫暖的家。這是一個三進式大馬店，前廳設有接待、賬房，中間有天井，天井兩側是長長的馬槽，后面是趕馬人住宿的地方。這個博物館里，搜集收藏了各種各樣的馬鞍、馬鐙、馬鈴、鑼、鑼鍋以及馬幫們的生活用具，墻上有許多老照片。趕馬人在長期實踐中練就了一套技能，他們能用口哨、吆喝向騾馬發布命令“馬語”，如：“哇”是停，“啟瞿”是走，“堵其”是讓路，“駕”是上馱子，“松松”是卸鞍，“啟雞”是舉蹄，“松其”是跑，“鳥唔”是吃草，“噓呼”是飲水等等。徜徉在大馬店里，我仿佛感到那悲愴的《趕馬調》在時間里和空間里彌漫開來……

在古驛道盡頭，也是最高處，矗立著一根高高的燈桿，懸掛著自上而下紅黃綠三個燈籠，像今天城市街頭的紅綠燈，這便是茶馬古道上的驛站標志燈——天星燈桿。天星燈桿的主要功能是調節馬幫的入住，位于十里以外的沐滂鋪能清晰辨認燈光，提前知曉客房入住情況。點亮紅燈表示有空房，綠燈表示空馬店還多，黃燈表示馬店客滿。古代的天星燈桿，像一道黑夜里溫暖明亮的光，成為各民族馬幫心中的指路明燈，燃起他們心中的希望，照亮他們前行或者回家的路。

歲月荏苒，時光復始。十多公里外，與“云南驛”牌坊相望，與古驛道并行的原滇緬公路，現在的320國道，G56高速和正在建設的鐵路繼續延續著馬幫古老的路線，穿山破谷，跨河越嶺，出云南，跨國門，去往更高、更遠、更廣闊的自由貿易之地……

作者：楊萬寧  編輯：李耀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