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《你好，李煥英》之前，朋友就提醒我?guī)Ш眉埥怼Ｋf之前沒想到會痛哭不已，結(jié)果看完電影后滿臉狼狽。


這是一部以喜劇為形式，悲劇為內(nèi)核的電影。主角賈曉玲在生活中從來沒給母親長過臉，倍感自責(zé)。因為一場車禍，母親重傷住院，而她意外地穿越到母親的青年時期。她竭力想要讓母親高興，但最后發(fā)現(xiàn)，母親竟也穿越了過來，默默配合、支持著她，一起賣力演出。這場穿越最終并沒有改變母親撒手離去的結(jié)局，卻讓賈曉玲所有的不能釋懷像一滴淚一般，哭了出來，也落了下去。


作為觀眾，我看電影時和很多人一樣，淚眼婆娑。但這種讓口罩沾滿涕淚的情緒卻和他們略有不同。與其說是感動，不如說是接過了賈曉玲放下了的悲痛——遺憾、愧疚、懷念與無能為力。因為電影散場后，他們可以乳燕歸巢，把悲傷轉(zhuǎn)換為溫情，與母親緊緊地?fù)肀В抑荒鼙粋麘褯_走，任北風(fēng)呼嘯，直到那塊翻滾過天涯的枯石被時間放在了斷崖邊，輕而又輕。


所有經(jīng)歷了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的人，都會有樹欲靜而風(fēng)不止的悲痛。賈曉玲其實是幸運的，雖然她并沒能挽留住母親，但她積壓半生的愧疚與糾結(jié)卻在這場穿越中得到了釋懷，那些沒能對母親說出的千言萬語也得到了母親的親口解答。而我，還有一大堆無法畫上句號的句子如鯁在喉，無數(shù)殘忍的刺痛神經(jīng)卻無法拔出的回憶正如芒在背。那些枯萎的葉子永遠(yuǎn)無法落地，那些入夜后的天空永遠(yuǎn)等不來白晝。


我沒有見過母親年輕時的樣子，我也沒有見過母親在最美年華的樣子，我只見過她成為老母親之后的樣子。可再一眼，便是永別。


“居則致其敬，養(yǎng)則致其樂”，這是電影的落腳點，也是人世之間流傳了千年，卻總以姍姍來遲的姿態(tài)出現(xiàn)的綿綿之恨。


事實上，生死離別之痛永遠(yuǎn)無法得到救贖。因為歷史無法逆流，因為生命注定有限而孤獨。時間只能將它閑置，并不能將它抹平、泯滅。因為它并不屬于傷疤，而是屬于心跳。只有借助祈愿與虛擬，才能在生命之外構(gòu)建一片寧靜的時空，像琥珀一般留存所有的美好與遺憾，讓一棵老樹扎根其中仍能擁有春天的形影。如賈玲在節(jié)目上所說，這個電影讓她把自己的心掏了出來。這或許也是藝術(shù)之于生命的價值，在提煉中宣泄，在宣泄中回望，再在回望中沉思，才能在雨后把蔚藍(lán)歸還給天空，在冬末把綠色歸還給塵世。藝術(shù)就像一口井，等到淚水補滿了地下水，井中便涌出了水，有著柔軟的甘甜與清涼的晶瑩。


在電影中，有一個惹人深思的情節(jié)。當(dāng)賈曉玲回到了過去，一度面臨著一個重大的選擇：是讓母親按照既定的命運與賈父結(jié)婚，還是幫忙撮合母親與廠長的兒子？如果是前者，那么母親便要承受余生無數(shù)次的失望，而選擇了后者，賈曉玲可能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。畢竟當(dāng)李煥英與另一個人成婚，賈曉玲就必然不復(fù)存在。


如果把自己代入，我會怎么選擇？當(dāng)現(xiàn)實中的母親躺在病床奄奄一息，我們犧牲自己便能改變她的人生，不僅能延續(xù)她的生命，還能讓她過上令人艷羨的生活。這樣的決定，只在一念之間，有時，卻也需要一場大醉，一場大雨，一場死寂的沉默才能做出。


這牽扯到生命存在的意義。我們究竟是為了自己而活，還是為了別人而活？在親情中，犧牲自我，成全另一方是一種傳統(tǒng)的邏輯。只是往往父母是犧牲的一方，而子女是受益的一方。他們用自己的昨天養(yǎng)我們的明天，無論我們是低矮的灌木還是參天的巨樹。


如果我是賈曉玲，該如何選擇呢？或許，這個問題本就不存在答案，又或許，它也從來只有一個答案。“我愿意為你忘記我姓名”，我也愿意為你交還所有，成全你的碧海藍(lán)天。


只是對于父母而言，無論生活是灰頭土臉還是光彩照人，他們都不會覺得過得不好。他們總是把子女珍重地放在手心，用愛畫下一個圈，把我們生命的外圍和全部的地平線都囊括其中。所以李煥英最終還是選擇了賈父，相對于自己，他們更希望的還是子女的健康與幸福。恰如那一聲“我寶兒”，像是孤鴻，劃破了長天。


電影里讓我印象最深的，便是李煥英說的一句話：“她讓我高興來了。”那一刻，愛的雙向?qū)α魍瑫r抵達(dá)了對方，哭與笑的定義失去了邊界，所有的答案立時都被淹沒，只剩欣慰與滿足，在歲月的斷流上安撫了所有的洶涌與沉靜……


作者：仇士鵬  編輯：李耀榮